我十二岁时就远离家乡,先是求学,继而工作。读书期间,每年寒暑假都在家乡度过。参加工作后,每年也回去三四次,但都是来去匆匆。离开家乡久了,常爱做一些有关家乡的梦,勾起无穷的乡愁。
自清代至民国初期,家乡凭借水运码头和货运集散地的优势,帆樯如林,竹排星聚,车水马龙,商贾云集,渐渐形成了集镇,镇名曰:上巴河。
巴河携八百支流出深山,绕丘陵,穿平原,在家乡身边轻轻绕缠,然后恋恋不舍地唱着山歌,跳入下巴河口,跃入长江的怀抱。
家乡小镇呈"T"字形,东、西、南三条小街,沿河临湖,古朴典雅。镇上的房子,既有青砖布瓦的平房,又有雕龙画凤的楼房,加之河岸多柳,港汊多竹,每年早春二月,春风似剪,柳条低垂,姿态娴静温柔,活像翩翩起舞的怀春少女。三月阳春,竹径下流水淙淙,竹雨轻洒,氤氲雾气,缭人衣裙,新来乍到者,凝视河中渔船,观赏小桥流水,一定会以为到了江南水乡。
解放初期,小镇早集热闹非凡。天刚蒙蒙亮,摊贩云集,人声鼎沸,茶楼、鱼行、肉店、包子铺、豆腐坊最先开门亮灯,有人在叫卖,有人在喝茶,有人在吃早点,有人在谈天说地。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家乡小镇京广杂货、布匹绸缎、银楼当铺、茶舍酒馆、钱庄栈行、医药染坊各业俱全。特别是早集热闹非凡,街上人挤人、货挨货,还有炸油条的、做烧饼的、卖甘蔗的、耍猴的,叫声一片,香味扑鼻,美好迷人。
小镇的居民喜欢看戏。清光绪六年,镇上在小学门前操场建有万年台,正台面积约200平方米,台前可容纳数千人。农闲或年关节头,都要请戏班子在此演出,并有"上巴河的戏,常来常去(常年不断)"之说。抗日战争期间,万年台被日军炸毁,后来演戏时,便临时搭戏台。每年从正月初一到十五,镇上唱戏必不可少。每次戏一开锣,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幼都蜂拥而至,从上午看到晚上,看到称心处,脸上漾出会心的笑意,高兴时手一扬,哈哈大笑道:"好,好!"一年四季的辛苦劳累,随着曲折的剧情悄然匿迹,人生的忧愁烦恼,伴着高亢的唱腔尽行化去。
小时候,巴河是我的天堂。每年在河堤上拾柴挖莱,凝视巴河两岸,上望不到头,下望不到尾,风景浓浓淡淡,如诗如画。渴了,掬几捧香甜爽口的河水滋心润肺;累了,躺在河滩上沐着春风晒着太阳,或是脱下鞋袜在澄清的水边濯足,或是在沙滩上挖坑道、堆沙人,快活而惬意。
盛夏时节,镇上有很多人吃罢晚饭,不约而同地到巴河大桥上、沙滩上纳凉。人们或以性别为一堆,或以一家围一块,天南地北地侃大山,侃得甚至忘记了炎热和时间,笑谑声鹊起,气氛欢快。朦胧夜色中,可窥见一个个白条,在桥墩下撩水擦身,在碧浪清波中翻滚腾跃,尽自然之态,得天赐之乐。
从我记事时起,小镇街头大小两湖横在我家门口,其他村庄还有大小湖泊40余处。镇上人种藕的历史可上溯至东汉。小镇所产莲藕表皮呈白玉色,没有铜锈斑纹;每支藕均为三节,藕眼为九孔,比一般藕多二孔;肉细汁多,糖质淀粉丰富,生吃香甜脆嫩,熟食则炒不变色,炖不浑汤,为祛淤生津之品,有养胃、滋阴功效。古代官吏常将巴河藕用作岁岁进献朝廷的贡品。如今,小镇上最经济实惠的小吃非排骨藕汤莫属,外地客人慕名而来,进店而坐,以求一饱口福。吃得兴起,来一瓶白酒或几瓶啤酒,迫不及待大声一呼:再来一碗!所以,小镇上的藕汤店,无论春夏秋冬,一概食客不断,他们静心品尝巴河纯净的灵气,酒过三巡后,酒醉了,人醉了,街醉了,整个世界都醉了。
家乡代有才人出,不仅有大名鼎鼎的哲学大师、爱国学者熊十力,还有早期中共"一大"代表包惠僧,在提倡逻辑与思想方法论上有卓见的台湾著名哲学家殷海光,精通日、英、印三国语言文字的著名翻译家熊寿农等。2000年3月,我应邀回家乡参加上巴河十力中学50周年校庆,对熊十力的生平事迹和学术成就有了更全面的了解,他的性格与人品,使我受到许多教益。家乡中学以熊十力先生的名字冠名,这是家乡的光荣与骄傲,也使我平添了几分自豪。
近日回家乡一趟,在小镇的大街小巷里穿行,在澄清的巴河岸边看桥,在河堤柳树下漫步,旧街沿堤、国道两旁崛起的新的建筑物鳞次栉比,飞檐流角有之,厚重粗犷有之,精巧细致有之,参差错落,风格别致;摩托车、大卡车、小轿车早已进入寻常百姓家;小超市、大货栈、特色店纷然杂陈,镇容干净整洁,市面秩序井然,既有山城特色,又有水乡风韵,正所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家乡会变得更加文明亮丽,更加繁荣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