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花,喜欢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花,不同季节的花,爱名花,也爱野花,一直以为,花花草草就好似人的精神防腐剂,可以让人在灵魂深处开出一朵微笑。
我也喜欢树,更喜爱春天的树,喜欢阳光在绿叶尖上撒欢,喜欢风雨里微微颤动的新叶;
当第一缕东风携来春的喜帖的时候,我们满世界的树,除了少部分常绿乔木外,其他的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树,仍然是铜枝铁干,枝枝丫丫之间空空如也,一直觉得冬天的树,就像一部佛典,空寂,荒凉,除了那几个同样颜色的鸟巢之外,一无所有。
几番春风,几场春雨过后,褐色的枝干上,一群绿色的小精灵蚂蚁一般地聚满枝丫,不过,草色是遥看近却无,而早春的新芽树色是近看有而遥看无,绿精灵们在岁月的风烟里,在贵如油的春雨里不断地扩充自己的体积,把绿色的裙子越旋越大,渐渐地,佛经变成了《诗经》,一树一树的绿叶子占领了所有的大小丫枝,每棵树都撑成了一把伞,古典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应有尽有,不过这伞全都是同一颜色,这世界,从地上到空中,全部被绿色占领。虽然,每一棵树,她萌动新芽,长满绿叶的步调有些不一致,不过那清新明亮的嫩黄新绿,就是早春的制服。
喜欢那些悠闲的周末,睡到自然醒,掀开窗帘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些干枯了一冬的枝丫间忽然落下绿色的轻云,是那种嫩嫩的治愈系的草绿色 ,忽然有种内心被刷新,世界重新启动的新鲜与激动。窗是春天最好的画框,每一扇开向春天的窗子都是一帧美妙的动画。如果我们愿意伫立窗前,如果我们愿意面向春天,面向一树一树的新绿,我不相信我们真的再也不能拾起拥挤的人群与堆叠的诱惑中丢失的年少的纯真与希望。记得有位诗人说自己就是“春天窗前七十岁的少年”,嗯,多么可爱而可贵的七十岁的少年,东风骀荡,吹绿的不应该只是田野与山林,更应该是我们在岁月里日渐荒芜的那颗心!
那么清新那么明亮的春天的树,却一直没有挤进唐诗宋词。春花是诗中的网红,桃花红,杏花白,菜花黄,甚至蝴蝶啊燕子啊全都扑棱着翅膀飞进了诗卷。可是春天的树,除了杨柳之外,其他的似乎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春树,而对于树叶,诗人们也只爱秋叶,尤其爱落叶,自赏而又自怜。而外国的诗人泰戈尔说:“花的事业是尊贵的,果实的事业是甜美的,让我来做叶的事业吧,因为叶总是谦逊地专心地垂着绿荫。”一直想,为什么咱中国的古诗文里有那么多的抑郁不平之气,有那么多怀才不遇?为什么现代社会我们有那么多的心灵不堪重负放弃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的少年,青年,甚至中年人?我们总是希望自己盛开如花,闪耀如星,最怕成为角落里的那一抹绿:我们的舞台,真的只能容纳花,不能容纳树,更不用说草啦,我们的世界,是网红的,我们的眼里,只有花,即使自己不是,还是希望我们下一代开成一朵花。
可是放眼春天,花其实只是点缀,花其实只是路过,树才是春天的永恒的代言,绿色才是春天的原色。其实如果不是树,做一棵草也挺好,最近每每想起被人们淡忘了好久的歌词:“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大地啊母亲你把我紧紧拥抱。”活在人间,闻闻花香,望望树高,也有阳光照耀有雨露滋润有大地母亲的拥抱,你还要怎样美好的世界?
我爱树,爱春天的每一棵树,管它二月长出新叶,还是三月铺满枝丫,管它的叶子是圆形的,还是心型的,管它的木材是做栋梁的,还是只能付之一炬,只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风中起舞,在雨里吟诗,然后不停地向着大地扎根,向着天空生长……
如果我们真的能活成一棵树,我想,即使八十九十,我们依然是春天窗前那个不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