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野外的一切景致都成了简笔画。凡是被这个季节抚摸过,除了保暖的装束,都在删繁就简。树木落光曾经繁茂的叶子,只剩下灵魂的线条;绿草已经萎靡枯黄,碎草很快会闻风起舞,随之而去。板结的土地中坚硬的木本根系,在寒风中不屈地固守潜伏……
湖边石头没有藤萝缠绕,也没有长枝短叶簇拥,此时落魄地袒露着,大大小小,低低矮矮,沿着湖堤散乱排列,像是一群虔诚的匍匐的参拜者。湖边的芦苇长叶短叶早被朔风掠去,但柔韧苇子秆还密匝匝站成一团,或站成一个异形方阵,在风中轻摇空空的苇穗儿,似挑衅冬日的酷寒。也是,枯干的芦苇年年挺立到春天来临,直到新的苇苗沿枯苇径直窜出,那久久站立的芦苇才溘然倒下,而湖边则耸起一排排新绿。
在这肃杀的季节,倒是林中高大的白杨、国槐,路边粗壮的柳树,依然磊落舒展腰身,不屑一顾摇动结实的枝条,似乎曾经沧海,见多识广,对于寒冷,对于肃杀,对于冰雪霜冻,环顾以蔑视,内心温暖成一道私密的年轮,冥想来年的春暖花开……不再繁复的树枝在精练中优雅,远远望去,简约的枝条错落有致,没有落叶的哀伤,没有折断的凄苦,在一阵阵凛冽风中,大幅度张扬臂膀腰肢,不是抗争,是静谧中的自在舞蹈……
英姿飒爽的,还有那排并不粗壮的小树林,那爽利枝丫刚强了所有树的性格;那高擎的枝枝杈杈,像阵前威武的长枪剑戟。
冬季湖边的景致没有冰冻的板结,倒有银色透明的清朗。结冰湖面,静如睡湖。有两对恋人小心翼翼在冰上走着,其中一对拉着手,他们注定有关于冬天的议论感慨,而他们心里早已春意盎然……偌大的冰面似乎缩短岸与岸的距离。更多的时候,我是站在湖心冰面上,眺望四方,熟悉的景致便有了新视角,感觉新鲜,于是学着动物长啸一声,似回到孩提年代。有时,索性躺在亮洁晶莹的冰面上,哦,天这么大,襟怀宽阔了许多。想象着冰下的情景:鱼儿极缓慢地游动,那是睡意蒙眬的蠕动——那没有冰寒,没有阳光,只有不算黑的长夜。偶尔看见垂钓者,砸开锅盖大小的冰洞,用一根长渔线穿起七八个鱼钩,垂入冰水中,钓鱼,钓欢愉浪花,也钓着四周的幽寒与空寂……
空中云朵也见稀少,不见雁阵,没有鸽群,不再有蝉鸣,更没有飞虫掠过。此时的旷野出现难得的静场,但情节还在继续,故事还在演绎……哦,四季是个家族。春天是女儿,除了新鲜就是生长;盛夏是美妇,她懂激情会创造,把一个季节支撑得无比饱满;金秋是孕妇,用那美妙的诞生,抚平疲惫、焦躁、愤懑、祈盼;冬季,是沉静的母亲,此时她正演奏一曲安详,用深情回望,细数所有血脉,所有柔肠,所有欢愉与忧伤……
四周在凝固,凝为一幅单色的水彩画。画中一个人伫立湖边——那就是我,在孤独中倾听,不远处的春在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