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似乎又闻见了父亲身上散发的那种熟悉的特有的汗味,在周遭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开去。
父亲已经老了,步履明显蹒跚,身手不再有从前那样矫健。曾几何时,父亲连走路都风风火火,他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每次干活,早上出门一身干爽,中午回来就如是从水里捞出来摸样,一拧水直滴。那时家里光景穷壁,一家六口半人,除了我们兄弟四人要读书,奶奶归我家负担半年,全靠父亲一人忙里忙外。父亲总是乐呵呵的样子,他做事回来每次总能如魔术师变戏法似的,不停地从这个口袋或那个口袋中掏出一些令人嘴馋的东西,比如山楂、梅子等,满足我们兄弟几人的饥饿感。其时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利用大家休息的间隙满山头满山头的寻觅。享受着带着父亲汗味的山楂、梅子,似乎也忽略了那时生活的艰辛和无奈,记忆中这些欢愉的时光总是与父亲的汗味紧紧连在一起,任凭岁月的流逝,历久弥心。
父亲上县城的日子就是我们家的节日。那时交通落后,运输全凭肩扛手提。大清早父亲挑一担柴碳或驮一课树到离家有三十里的县城去卖。我们从中午就盼着太阳早点下山,将尽黄昏时我们兄弟几人早早站在村口等待着,也许父亲明白我们的那份强烈的期待吧,远远地,父亲总是第一个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就在那一刹那,整个黄昏顿时分外明亮起来。我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去,七手八脚地帮助接过父亲肩上的扁担或包裹。晚风习习,父亲身上的汗味,夹杂着城里商品或食物味,以及烟味、汗水、仆仆风尘味混在一块,揉着挤着扑向我们的鼻子,呵,这是什么味儿也无法比拟的,在那各种物资匮乏的日子里,它承载着我们太多的企盼,便浸润在这幸福的汗味里。
正值我准备高考的前夕,父亲出了车祸。他是在进县城给我送米(那时学校食堂为住宿生收米)搭顺路的车子回家时,车子转弯速度过快翻了,造成脾破裂,大量出血,父亲曾笑言,不是抢救及时他坟头早长树了。我埋怨自己,不是催促父亲早一天给我送米,他也不会遭此厄运。我心神不宁,无法静心。在医院看望父亲时,我自责的眼神泄露了我的心思。父亲拍拍我的手背说,我没事儿,你好好考试,那天我会去接你的。七月流火,在我考完第一场科目语文后,天突然下起大雨。我快步跑出考点,一眼就看见了撑着伞朝着大门张望的父亲。我又闻到了父亲身上的汗味,那是雨水、药水和汗味混合一起的,淡淡的,就像父亲此时无声的举止,一份默默无语的关怀静静流淌在父亲的汗味中。往回走的路上,我紧紧地抓着父亲的手臂,那年我考上了位于长江边上的一所师院。
我们闻着父亲的汗味长大,它裹着浓浓的父爱,隽永味长。父亲的汗味如舟,泅渡着我们驶向幸福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