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是个残疾人,此我记事起,他不会说话,到现在为止也不会说话,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土屋里,终身未娶,孑然一身。伯父黝黑的皮肤,高高的个头,瘦瘦的身躯,漂亮的眼睛,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
据大人们讲,伯父三岁的时候会说话,就因一次病治疗不及时,落下终身残疾,想必爷爷奶奶一定很后悔,但于事无补。奶奶在生下四叔一月后上了天堂,撂下爷爷和四个未成年的孩子,伯父当时只有十岁,四叔才一个月,爷爷长年腿有病,生活几乎不能自理,无奈把四叔给了人家。一口破窑洞,两块破门扇,土炕上坐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爷爷拄着拐棍抹眼泪。
那是个缺衣少食的年月,吃了上顿没下顿,穿了夏天没冬天,连柴火都是紧缺的,人们都在为嘴奔命,早起贪黑的劳作,还是填不饱肚子,烧不热炕,更何况奶奶又走了。
爷爷的病一天不似一天,渐渐的恶化,庸医误诊,把骨髓炎误诊成风湿病,延误了就诊时间,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疼的爷爷无奈之下,自断性命,走上了不归路。这下天完全塌了,四面一片漆黑,这个家就像散了架的房子,风一吹就到了,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年长的扬长而去,剩下年幼的无依无靠,缩在一口破窑里瑟瑟发抖。
年仅十四岁的伯父是如何支撑这个家的,年仅十二岁的父亲是如何帮衬伯父的,我现在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一口大铁锅里煮着野菜糊糊,灶口里浓烟滚滚,衣衫褴褛的伯父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熬着日月,盼着黎明。年幼的父亲和三叔也开始学着做饭,挖野菜,拾柴火,抬水,到生产队里挣工分……
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是跟伯父一起睡,伯父会把炕烧得热乎乎的,睡在上面很舒服。看着伯父吧嗒吧嗒抽旱烟,烟锅头上火星一闪一闪的跳舞。伯父一口气能吹十五个烟圈,由大到小,或者有小到大依次渐进。伯父有许多小玩意,都是我没见过的,像一些铜钱,铜圆什么的,那时候年龄小,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途,只觉得好玩,好奇。一闲下来,伯父会拿出来看看,数数,然后满足地笑笑,就有小心的收了。
伯父没念过书,但是他会写字,写的都是象形文字。他记得天气情况,让我目瞪口呆,下雨了,他画一个人流泪,留一点,就是小雨,两点是中雨,三点就是暴雨。吹风了,他画一个红旗,向北就是北风,向南就是南风,他每天都记,记在我做过的笔记本的背面,很详尽,没有间断过。
伯父心灵手巧,自己学会了配钥匙。把一些废弃的铜片,铁片收集起来,等村上有配钥匙的人家来了,他会很热情献上自己的手艺,从不要人家东西或者是钱,有的人过意不去,有时候会送些好吃的,伯父一般会接受。伯父爱喝酒,一般都不会醉,伯父为村上人配了好多钥匙,也帮了村上人很多忙,村上人心里都很清楚。
小时候如果有人欺负我,要是被伯父看见了,伯父会拿起石头吓唬他的,直至他跑得无影无踪方可罢休。一次暴雨后,我不小心掉进了涝池,涝池里的水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伯父没脱衣服就跳下了水,幸亏及时,我的小命得救了。此后,伯父再不让我到水边玩了,为了救我,伯父喝了不少脏水。
也许是从小做饭的缘故,伯父做饭的手艺相当了得。我最爱吃伯父做的手擀面,红红的辣椒油漂在汤上面,油汪汪的,香菜末往上一撒,红里透绿,绿里透翠,筷头上挑起薄薄的白面条,嚼起来既劲道又滑爽,汤味麻辣十足,配上金黄色的金针菜,那真是一个香。吃上一碗还在想第二碗,吃的额头上冒汗,鼻尖上起露珠,嘴上油汪汪的一圈,还是想吃。伯父做的面条,至今我还是没有吃够,有时候梦里都在吃,吃的吧唧吧唧的,引的爱人偷偷地笑。
夕阳西下的时候,村子西头王三房顶上红了一片,杨树的叶子红的吐血,伯父在门口伺弄他的油菜,背驼了许多,古铜色脸上镶了夕阳的余晖,行动笨拙,看着伯父,我深深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