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雨滴沥了几日。
喜春的树的叶,已然渐次地拱出了头脸,铺张了我的江南。
这些叶,自落而生,从一个秋天到一个春天,只是一个方块字的距离,却把豆腐盘成了肉价钱。
去年九月以来,我竟然没能写下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文章,这在以前是不敢想像的。除了工作上的原因之外,母亲重病卧床的照料难题也搅了我不少的心绪。那时候的母亲,已经完全不能自理生活起居;只得与远方的妹妹商量,让其把母亲接去住上一段时间。妹妹很是尽心,便不可避免地让瘫痪在床且脾气大得惊人的母亲,折腾至心力交瘁了。这样一来,经济上的负担加重了不说,单是精神上的那种牵挂,也让我耗去了大几斤皮肉。平日里,与妹妹电话联系询问情况是免不了的。一至双休,便心急火燎地奔至母亲床前,拉拉话儿,问这问那;或添置一些必需的用品与药品。母亲一日日地消瘦,犹如那豆老屋墙里的残灯。可我们只能是疼在心里,却束手无策。
这样,终于捱到了农历去年底,大哥从外地回到老家过年。兄妹间一商量,眼见情形不好了,便决定把母亲接回老家,由大哥大嫂照料一段时间。回到老家的母亲,尽管只剩一副皮包的骨架,却因熟悉而亲切的老家的一切,让心情也快乐了不少。
好歹过上了一个安静年。就在正月的最后一天的上午,大哥来电话说,你们还是回来吧,母亲已经几天没能进食了,就连咽一小勺子水都很困难了。我失魂落魄地跑回了老家。母亲已不能说话,眼睛还能睁开,见我来了,勉强地灿烂地笑了。二哥和妹妹也先后赶了来,母亲一见她们,也依然能勉强地灿烂地笑。这是近些年里,母亲能一眼把她日夜牵挂的儿女们看个完整的唯一的一次了。
就这样,到下午,到晚上,母亲都是微闭着双眼,微笑着满足地睡着;时而呼吸急促,时而陷入平静。兄妹四人倚坐在母亲的床边,一边默垂着泪,一边轮流用小勺舀上茶水喂进母亲嘴里,或蘸湿一下嘴唇。在这寒冷难熬的夜晚,从天南海北聚到一起的兄妹几个,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自责而无助的空气是令人窒息的。半夜刚过,二哥伏在母亲的右脸边,“哇”的一声哭了,说:“娘,你就不能睁开眼,好好地看看我们吗?!”母亲再也没能有所反应,只是时而呼吸急促,时而陷入平静……任凭我们泪如泉涌,抽泣声一片。
就这样,母亲顽强地挺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农历二月的头一天中午,在我们的一片痛哭声里,安详地走了!我们为其置办了一场在老家那块地儿最热闹最铺排的葬礼,算是为这位天底下最普通的母亲最朴实的农民,作了一次最集中最崇高的总结。
母亲走了,走在了她最热爱的春天里。
因为,在春天,趁着煦暖的阳光,她可以为她饲养的几张小嘴种上粮食和蔬菜,做一顿不丰盛但绝对可口的饭菜,填饱她们的肚子。
因为,在春天,坐在那棵鸭脚板树下,她可以为她们讲好多的山野故事,唱好听的花鼓和山歌,为她们衲鞋底儿,缝补衣裳。
因为,在春天,站在村口的那堆小山包上,她可以一边沐着风,一边守望着她的丈夫回来,守望着她的儿女们背着书包,或者披着满身的疲惫,从天南海北扑进她的怀抱。
因为,在春天,老屋满院子的树着上了新绿,好看的花儿也开了,她可以为儿女们尽心尽力地守着这一方世界,守着这一片故园。她知道,有她在,儿女的老家就在,根就还在……
母亲,你走了,带走了我的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