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下迈入城市且停留于城市的,往往都成了夹生的城市人。骨子里的乡下特征像石板下压着的青草,一旦见到空缝或阳光就会顽强地钻出来,疯长无羁。这特征非落后,非愚蛮,非狭隘,而是对故乡难以割舍的留恋。
我从进城读书以及后来将工作调进城里,与母亲相聚的日子就骤减。并非因为乡下还有几个兄弟姐妹都在母亲身边,她不会寂寞或没有思儿之愁,而是她的性格所致。母亲一生自强,尤不喜给人找麻烦,物质生活节俭至极,她觉得只要不牵累他人就是自己最大的舒适自在,哪怕面对的是儿女。我觉得这样称不上优点,但一个平凡的人活得独立,至少不是他人或社会的拖累,这就很值得称赞了。
工作忙了,应酬多了,似乎都成了不常回家看看的借口。在某个夜晚,或在一阵夏雨过后,就会想老家,想老家的人,想那里的一草一木。我曾以文人的视觉去度量我的情感是否有些自作多情,或是有强说愁之嫌,实际上不是。与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不同,进城定居的乡下人多一个念想,那就是想故乡的老家。“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相信每个如我一样的夹生的城里人都会如此,只是有的人不爱说或不想说而已。
城里与乡下的老家并不远,为什么不常回去呢?这是个不该成为问题的问题,却困扰了许多进城生活的乡下人。我一个人刚进城读书的时候,因为距离不过十公里,想家了就往回跑,次数频繁了,班主任说我影响了其他同学的情绪,母亲问老往家跑是吃的不好还是犯什么错误了。后来我真的注意了,没想到这一小小举动会令他人产生不安。举家进城定居了,回家的次数相应减少了,一方面是想得多了,要顾及老婆孩子的想法,要在意乡亲们的眼光;另一方面考虑父母年龄大了,每次回去他们都会忙碌着做许多好吃的,体力上不适宜折腾他们了。
父亲先离我而去,母亲也走了,我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父母是一个人的来处,他们健在时谁都不曾感到存在与虚无究竟多大差距。当父母真的走了,瞬间感觉这个世界空无了太多,很多东西都被他们的离去带走了,而剩余的一切我甚至想找个打包机压缩起来丢在某个角落算了。亲情这条线上,如果一个人仰望不见父母而只能含饴弄孙的时候,人生便真的是只剩归途了。
我几乎日日想到与父母一起生活的光景,或许是穷困苦难更容易令人难以忘却的缘故,或许在艰辛的日子里总会有温馨和幸福的那些时刻,当你厌于眼前的平淡或憎于周遭的俗庸,想念过去的美好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我无数次于梦里看见母亲缝补着一家人的寒暖,而父亲陪着她在昏黄的灯光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村里的人和事。
城市中一片灯火的时候,我想念乡下老家那盏孤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