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您不会收到信。
外婆,哦不,应该是张家奶奶,这个我用了十八年的称呼,我跟您讲我的主袄子(棉衣)已经太小了,您能再给我做一件吗?
我常常在寂寥清闲的时光里想起您,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外地。想起您的模样好像就是在鼓励我热爱生活,想到您总能给我信心。
时过境迁,好想给您写封信,告诉您这里的天气。有时候我怕想到您,我怕我会抑制不了自己那不争气的泪腺,有时候我希望想到您,我怕我在自己的路上走的太远却忘记了从何处出发。
实话说,这几年春节没有像以前那么有意思了,缺少一点味道,缺少曾陪伴您的常态。当一个保持了很多年的习惯被打破,你会发现怎么做也好像完不成一些事了。从我还在吃奶到我长大成人,每逢过年我们必定团聚。
以前,当除夕夜的新年钟声响起,我一定会掐好时间点打电话给您和外公拜年,现在,新年的钟声响了,我拿起电话却不知道怎样和您通话。
以前,每到正月初二,我去乡下看望您时总要带上满满一袋的烟花爆竹在晚上燃放,还向您炫耀烟花多美我多勇敢,可现在,我再也没有碰过烟花爆竹。
以前,和您同榻睡在土炕上,您说我从小就爱绕妈妈的头发,现在,我不敢再绕妈妈的头发了。
以前,您养的那只棕色肥猫昼伏夜出,猫跟您亲常常蜷缩在您的身边,现在,我看见了猫就想起了您,还跟别人说其实我不喜欢猫。
以前,过年睡觉前,您总会给我和楠姐鹏弟加热三瓶露露,在炭火炉上烤着的是最好喝的饮料,现在,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喝过露露了。
以前,过年一觉睡醒是正月初三早上,我们会闻闻身上的土坑味道,我们打趣说这是插班生的味道,现在,我却很怀念那插班生的味道。
这几年过年,大家都会提起您,可能只有我不会提吧,悄悄地告诉您,我在心里想着您,我陪您走过了您最后的十八年,您陪我走了我最初的十八年。十八年间,和您在一起的日子不算很多,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点点滴滴我都印象深刻。
我还小的时候,您和外公腿脚还不错时,每年总要接你们来城里住上一段时间。我记得我和姐姐常常争抢着接你们来各自的家里住。有一年您在我家住的时候,您把拐杖放在旁边,梳理您那麻花辫子的花发。您的辫子扎的很长,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老奶奶也会留这么长的头发和这样的发型。那时候您和外公在我家里住着,我爸爸有一天晚上喝醉酒回来,我告诉他你们住着,他就也乖乖地去睡觉了,要是平时他得兴奋得闹腾上一阵儿。
有一年夏天你们住在楠楠姐家里,那时鹏鹏还小,我和鹏鹏比赛画画,画完让你评判谁画的好,不管我们怎样讨好您,您却呵呵地说都好都好。
您腿脚不太方便,走路站立时需要拐杖,那时乡下有好几根您的拐杖,我却总喜欢拿着拐杖学老人走路,拿着拐杖逗满院子乱跑的鸡。有一次别人给您买了一件新衣服,拿去给您试,您穿好后在炕上站了起来,然后就看您身体一直住前倾,差点儿跌倒。从那时我就想您的腿平时一定很疼吧。
我上中学的时候,很少拿出时间去看您,有次秋天父母从乡下看望您回来之后,带给我一盒包装精致的月饼,我妈说那是舅舅拿给您,您舍不得吃要给孙子的月饼。我已经忘了那块月饼是什么馅,但是我记得那块月饼很甜。
有一年过年,正月初二的晚上,我们都睡在大书房的土坑上,那天您好像比平时精神,跑来我们睡觉的屋子里和我们聊天,直到深夜您才离去。我已经忘记了当年聊的什么,但我知道那时候您虽然腿脚不便,行动缓慢,但是您的思维却十分清晰,言谈有逻辑。他们都说您八十多岁了,这样很厉害。我也常跟我爷爷说起您:您八十多了,但是思维和言谈很好。
小时候,您亲手给我和楠楠姐缝制棉袄,每长大一两岁就要重新做一件,您做的棉袄非常厚实,用那种老式花色的绸料,穿上去一眼看起来像个地主。对不起,我跟您道歉。其实小时候我还不太喜欢这棉袄的花色,老不愿意穿,穿上了也不会解扣子,我怕小朋友们笑话。但是那些棉袄真的暖和,如果现在有一件您亲手做的合我身的棉袄,我一定会穿着它过冬。
我几乎没见过您生气发火,您对别人总是温和宽容的。我唯一能想起来的一次是,那年因为您头疼,他们不给您多加一片止痛药,您很生气,甚至带着乞求的语气让他们再给您一片药,现在想想,当时傻呵呵的我真的应该上前去握住您的手,陪您说说话安慰您,缓解您的头痛。
这些年,不知道您是否也想我了,不过,您最好别想我,因为我不想看到您想我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起来您还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子吧。我们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了,我现在其实还不错呢,比原来长大了许多,小时候还没有您的拐杖高,现在我有您两根拐杖那么高。中学也早就毕业了,大学都已经上了两年半了,我在南京东南大学上学。嗯,不知道您去过没有,怎么描述呢?大概就离您的孙女晓春生活的地方很近的一个地方吧,那里很漂亮。
时间已经过去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只能回忆起这一个个的小片段。戏唱罢了,必然要落幕了,戏台上的故事记住就好了,给别人讲起来有情节就好。
这是一封有温度的信,嘿,给您的,张家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