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曾说过,女儿乃是父亲的前世情人。相对于母亲,我对父亲的爱似乎更浓一些。小时侯的我长得胖乎乎的,腼腆怕生人,像慈眉善目的母亲。可到了十八岁后椭圆脸就变成了瓜子脸,有了小倔强,不爱凑热闹,喜欢独处一隅,性格上又像极了父亲。父亲生于一九二三年正月,是家中长子,身下有一个叔叔。他年青时挻拔英俊,高小毕业后在林口县的一所小学任教。平时因为工作 忙难得经常回家,后来患上了胃溃疡,母亲独自陪他去呼兰医院做了胃切除手术。从此,父样身体日渐瘦弱,母亲只好给他另开小灶。兄妹六人,我是家里的老幺,自然受宠。每次吃饭,我都磨蹭到最后,这样就可以瓜分那香喷喷的炒鸡蛋和金黄的小米粥了。父亲一生烟酒不沾,不善交际,不苟言笑,是那种外冷心热的人。尤其是对单位里的同事总是耐心细致、苦口婆心地化解职工家庭矛盾和工作上的烦恼。他处处以身作则,不徇私、不受贿,不拉帮结派,一身正气。那套泛白的灰色涤卡中山装,上班时穿,去市里开会也穿。有人背后嘲笑他,堂堂的企业一把手,日子过得如此清贫,有权不用是不是犯傻?
有一年,父亲的单位要按参加工作年限分配职工福利房。大正月的有对夫妻俩拎着礼盒来家里拜年,父亲见此,一脸严肃的拒之门外,弄得人家特别尴尬。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母亲正在烙油饼,我就看见三个虎背熊腰的人,手持刀棍气势汹汹的闯进了院子。一家人还没反应过来,顷刻间屋里的玻璃哗啦啦就被砸的粉碎,好心的邻居赶紧把父母和我拽到了他家。刚刚参加完高考的二哥被追至后院,怎奈他身高体力都不及对方,赤手空拳如何抵挡?结果右臂上挨了一刀,殷红的血瞬间染透了衣袖……当时,我躲在小屋里吓懵了。听说书记家 被抄, 门外引来了好多人围观。后来警察来了,让二哥去派出所做了笔录,那几个歹徒却没蹲几天就放出来了事了。
父亲离休后,除了每天清晨打太极、读书、看报外,还帮母亲喂鸡养猪,担水浇园,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庭院里碧绿的菜畦、绚烂的花朵,像父亲的微笑,溢满心田。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随着年龄的增加,父亲的身体日渐赢弱,有时一年要住上几次医院。他几乎不麻烦儿女,看病住院都是自已搞定。
一九九六年的元旦,父亲刚刚出院,我回家看望他。母亲做了父亲爱吃的红烧带鱼,熬了小米粥。我小心的剔掉了细小的鱼刺,端到了他面前。父亲背靠着沙发,微眯着双眼,强打起精神对我说:”天都黑了,你赶紧回家吧,我没事儿!“母亲 也催我走,我极不情愿地骑上了自行车。那时还没有路灯,好在一路有星星陪伴。第二天我刚到单位,姐姐就在电话里说父亲病重了,已经打了120急救。没来得及请假我就一路小跑,远远的就看见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门前。母亲说昨晚半夜里父亲咳血不止,母亲说不行让老二回来吧,他说不用,死不了,然后就昏迷了。看着面如死灰的父亲,我心急如焚,家人们把父亲抬上了救护车。母亲在炕上叠着被子,压抑着悲痛对我说,别哭了,你爹他是享福去了!
父亲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手上脚上找不到完好的血管,腹部肿胀得像扣着一只皮球。我给他理了理稀疏的灰发,剪了手指甲。单位的同事,邻居都前来探望,还有他最好的一个朋友,王叔叔。有一天,父亲突然睁开了双眼,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做儿女的真是心如刀割。我用棉签沾上温水涂他干裂的嘴角,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我亲爱的父亲!住院第七天,点滴打不进去了。医生无奈的摇头,冷冷的说,家属准备后事吧!晚上七点半,父亲平静的离开了人世,没有留下一句话。寂静的走廊里,我扑进叔叔的怀里,放声痛哭……那天,是农历的腊月初八,父亲才七十三岁。
从此,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走了。在他的抽屉里,整齐的放着一沓大大小小的纸币,数数,一共五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