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是季节唤来了你,还是你唤醒了季节?
伫立坟头,谁有眼泪在飞?伴着清明节的毛雨,回家,其实是看看在坟头除草的母亲。母亲的母亲埋在坟里。一年一度,母亲都会随着布谷鸟的歌声到这里看望她的母亲,弱小的身躯背着沉甸甸的祭祀物,一步一步,泥泞的山路躲躲闪闪,母亲走得很慢却很踏实。就像我们姊妹四人,每年的清明节都会从异乡赶回来,看一天天和老家的房屋一起老去的母亲,不约而同,步履慌乱。
除完了草,母亲又忙着做食物,袅袅的炊烟,一直飘散到布谷鸟呼叫的地方。我们几姊妹也挽起衣袖,笨拙地帮着母亲。“你奶奶活着时没过上好日子”。母亲每年都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就若有所思,沉默着伫立良久。奶奶的印象在我们脑海中已渐渐模糊,她已躺在地下好些年头,或许是因为母亲的自责和呵护,她就一直这么安详地躺着。杀鸡,临生祭祀,捆鸡下锅,水煮腊肉,母亲有条不紊地熟练地操作着,我们总是嘻哈着忙错了这忙错了那,母亲都认真地一一补过。于是,我们面面相觑,搓着手指拘束得不知所措,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俨然是一个个客人般模样。
绵雨后的山林格外清新,这是小城里或办公室内永远感受不到的。这个春天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她的使命,地绿了,山青了,东一簇西一丛的野花开得十分大方。我们这几个曾经光着屁股从山里长大的孩子,此刻却拿着手机这里拍拍那里看看,留下母亲一个人,在她母亲的坟头为我们做食物。
布谷,布谷,布谷鸟卖命地在远处扯着嗓子。我们一行人也会偶尔伫立,竖着耳朵静静聆听。“大哥,你见过布谷鸟吗?”小妹突然向我问到,我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活了三十几年,年年都听布谷在叫,居然不识它的模样。“妈妈一定知道。”弟弟插了一句,光大学就读了七年的他,在我们几姊妹中学问是最高的,他也不知道。
母亲一定知道,我们都这样认为。一辈子在山林里生活,为了供我们几姊妹上学,每年都要采木耳、挖山药、摘果子等等来筹集我们的学费,苦了一辈子,她哪一条路没走过?哪片林子的鸟不熟悉?只是她这四个上过大学的子女,多年来在别人镶满瓷砖的屋檐下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生活,常常连这样的常识都不懂,还常常忘记了回家的路。
当我们规规矩矩地坐在母亲身旁时,母亲已经把碗筷一样一样地摆开,将食物一碗一碗地摆好,我们就开始认认真真地磕头了。“布谷鸟是啥样”的问题谁也没有问,大家都仔细地聆听着母亲的祷告,听她在自己母亲的坟前为自己的子女诚心祈祷,每年一次。然后开始为坟里的亲人烧纸钱,这是谁的,那是谁的,母亲都分得清清楚楚,跳跃的火焰,烧得一份份孝顺亮堂堂的。许多年前我们上学的时候,每学期开学,母亲也是这样给我们钱的,那双粗糙的手,将沉甸甸的牵挂和希望交给我们,一转眼,我们就长大了。
山上没有桌子,我们就席地而餐。坟前闹嚷嚷的,此时,大家都不拘束,除了母亲。她自己做的饭菜,总是吃得最少。我们早已习惯。
回家的路上,母亲开始叫魂。她一遍一遍地呼唤着我们的乳名,那么亲切,一个也没有落下。路上,她还在叨念着:“唉,你奶奶走得早,都没过上好日子”。我心里一震,一把夺过母亲身上的篮子,“妈,你走好。”弟弟妹妹们也马上搀扶着母亲,一家人沿着小路回家了。
当晚,弟妹们谁都没提回城的话。第二天,大家还在家里陪母亲。
布谷,布谷,布谷鸟一直在叫着。
这该死的鸟儿,轻轻一张嘴,母亲就老了一岁。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