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妈--妈--""我--在--这儿--呢!"
可以确定的是,我深爱的旋儿在性格方面是遗传了我的。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从他身上看到了如我的脆弱和胆怯。
旋儿生在初冬,之后的第二个年关到来时,窗外震耳欲聋的轰鸣一经响起,他便丢下眼前诱人的美食或深爱的玩具,面带惊恐、展开双臂扑到我身上。
雨季来临,当声声春雷在窗外炸响,忽明忽暗的光亮不时变换,他就连滚带爬地钻进婆婆的怀里,而后用两只小手紧紧地搂住婆婆的脖子。
因上述种种,每次只要他面露惊惧不安,生性怯懦的我就会立刻挺直羸弱的身躯,让两只不大的眼睛放出异彩,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刻意变得无比坚定----我想用我的身姿、表情和声音传递一份信息给他,让他心安。
那年旋儿两岁,我们一家三口租住于一个远房表亲家的后院。连接小院和大门的是一条狭长的小巷。
每天下班回家我在厨房侍弄炉火忙于厨事,旋儿就一个人拿着小铲、小桶之类的家活式儿在院子里翻弄。因为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玩耍,静静的庭院和幽深的小巷是旋儿的最爱。旋儿醉心于头顶上小燕儿的啁啾;醉心于墙角处蜗牛的从容和蚂蚁的忙碌。偶有访客----三三两两的麻雀有时会不管不顾地落在旋儿的身侧,它们时而低头猛啄几下,时而歪头大胆地凝视着人类中这尚未成熟的一员。许是愤了麻雀们的无视吧,旋儿会站起身,迈着尚不稳健的步伐向它们跑去,雀儿们便"秃噜"一声一齐飞起、一哄而散……
如许的黄昏,旋儿本是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在一院、一巷、一人、一桶、一铲的世界里。
可是小巷的尽头不时地传来拖拉机刺耳的鸣响;小街的尽头一位因情癫狂的"侠客"常常会扯着嗓子高声叫骂。这一切都让旋儿不安,他不得不一次次跑到我的身边。
而对于一个终于可以脱离了大人掌控的孩子来说,屋外的世界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几次往返过后旋儿意识到街头巷口的喧嚣并不会真的入侵他的领地。于是每次受扰时他不再往屋里跑,而是拉长了声调、脆生生地喊上一句:"妈--妈--"
我知道在那一声呼唤的背后隐藏着诸多旋儿未能准确表述的深意:"妈妈,你在哪儿?""妈妈,我这儿有没有危险?""妈妈,你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于是我也如旋儿一样的拉长了声调,脆生生的、无比坚定地喊上一句:"我--在--这儿--呢!"在这一声回应的背后同样隐藏着诸多我无需言说的深意:"孩子,你放心地玩吧,只要妈妈在这就什么危险也没有……"
旋儿没有回音。我知道他是放心的继续"埋头苦玩"了。
就这样每个黄昏,旋儿那一声呼唤"妈--妈--"都会在小院里几十遍、近百遍地唱响;每个黄昏,我的那一声回应"我--在--这儿--呢--"也就几十遍、近百遍地在小院上空盘旋。
日复一日。
曾故作不知问旋儿:"你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为啥一个劲儿的喊妈妈?"旋儿却对自己的惊恐避而不谈:"因为我担心我找不到妈妈呀!"
(二)"妈妈,我在这呢!"
旋儿四岁的时候我们搬来这座小城,终于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家。
小区里没有可供挖掘的松软的泥土,没有让人心生向往和惧意的神秘的小巷。
每个黄昏我下班回家忙于厨事的时候,旋儿就一个人在客厅里时而看书时而鼓捣。没有燕、雀的光临,没有蚂蚁、蜗牛的陪伴,没有拖拉机、"痴人"的惊扰,旋儿的世界安静而又寂寞。他常常会两手空空、神情落寞跑到厨房里来,而后满心期待地邀请我:"妈妈,我们玩捉迷藏吧。"我不忍拒绝,应付着:"好吧,那你赶紧藏起来,过一会儿妈妈就去找你。"旋儿屁颠屁颠地跑进主卧室,把自己藏在了落地窗帘的背后----每次游戏,那都是旋儿唯一的、永远的藏身之处。
过了"多会儿",我早已忘记了这码子事儿。旋儿的催促声响起:"妈妈,你快来捉我呀!"
我应着,赶紧把手底的事安置好,"重手重脚"的进屋了。我故意放慢脚步、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口中念念有词:"我的旋儿哪儿去了呢?我怎么找不到他了呢?"
旋儿在窗帘后面看着我夸张的步态,听着我"真诚"的絮语,"吃吃"地笑个不停,窗帘随着他的笑声和身体一起抖动。
我假作惊慌、语带哭腔、演戏:"诶呀,我的旋儿到底藏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他可怎么办呀?"
这时窗帘猛地掀开,旋儿从窗帘后面一跃而出,一边疾疾地大声嚷着:"妈妈,我在这呢!妈妈,我在这呢!"再看那张小脸表情复杂:有兴奋--因游戏;有惊惧--因担心;有诡异--因藏匿……
就这样几多的黄昏,旋儿真诚的藏匿和我假意的寻找都会在屋子里一次次上演;几多的黄昏,游戏接近尾声时,旋儿那一声呐喊"妈妈,我在这呢!"都会带着惊、带着喜在屋子上空一次次盘旋。
日复一日。
曾故作不知问旋儿:"为什么每次捉迷藏的时候不等妈妈找到你,你就自己跑出来大喊'妈妈,我在这呢!'?"旋儿心有余悸:"因为我担心妈妈找不到我呀。"
(尾)
哦,旋儿!你可知----
今生我能保证,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你一声呼唤:"妈--妈--"我都一定会应之以或年轻、或苍老的回音:"我--在--这儿--呢!"而后用我孱弱的身体、脆弱的灵魂为你的世界遮风挡雨。
今生我亦希图,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我一声呼唤,你都能应之以或稚嫩、或成熟的回音:"妈妈,我在这儿呢!"
那么,我的世界就在那一刻春暖花开!